第三章 天宝党争与幽州格局变化
我们已经对营州胡的形成过程做出了较为系统的分析,但这只是族属层面的变动。安史之乱归根结底,是一个政治事件,政治因素在其中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。安史之乱与中央政治的关系,是自古以来议论最多的。《旧唐书》认为李林甫为固位,“杜出将入相之源”,因而“用寒族、蕃人”,使之得以“专任大将”,而“禄山竟为乱阶,由专得大将之任故也”。①司马光进而将节度使的权力归纳为久任、遥领、兼统三个特点。②这可以看作关于安史之乱与中央政治之关系最早的论述。而在现代史学意义上,则是陈寅恪最早提出观点,指出唐代皇位继承的不确定性导致皇帝与太子关系的恶化,在唐前期由于强干弱枝的政治格局,这种不确定性主要表现为对北衙禁军的争取,在唐后期则表现为宦官专权。③继陈寅恪之后,汪钱提出了著名的“文学—吏治”模式,对后人研究玄宗朝政治问题产生了深远影响。在汪篾看来,武则天以女主掌政,间接加剧了皇位继承的不稳定性,而“开科选士”和“破格用人”又在客观上助长了朋党之风,这两大因素直接影响到玄宗朝政局的走向。大体而论,玄宗朝的文学派以张说、张九龄为代表,以文章作为士人进退标准,重视科举取士,排斥胥吏杂途,此派“是承袭武则天破格用人崇尚文学的观点”;吏治派以宇文融、李林甫为代表,主张“择官的标准应凭才识吏干,不应专用词章”,其思想源头可溯至张柬之等“五王”和故相姚崇的施政举措。双方的派系争斗和势力浮沉塑造了开天之际的政治格局,而天宝年间的几起大狱则实属这一问题衍生出的“私人争权”。①此后,蒲立本提出“中央化”(centralization)观点,即玄宗朝为解决当时的各方面问题而不断加强中央权力,最终导致党争严重、边将权力膨胀②,李林甫专权是上述矛盾的集中体现,“过度依赖于一人之能”而使其基础“岌岌可危”,以制度稳定为代价换取行政的高效率,却最终“退化为(当权者)个人野心和一己私欲的满足”③。制度既已毁坏,因此当李林甫死后,安禄山与杨国忠的矛盾日益激化,从而走向反叛。唐华全对党争与安禄山势力崛起的关系进行了论述,认为李林甫与太子两大集团的矛盾是玄宗朝后期最重要的政治斗争,作为其地方亲信的军事力量,安禄山的势力随的依赖性不断增强,因而玄宗即位之初就面临着严峻的财政危机。为了增加中央税收,玄宗先后任用宇文融、裴耀卿、韦坚、杨慎矜、王铁、杨国忠等人负责财政,强化使职差遣。虽然中央财政得以充实,但地方行政体制大为削弱。李林甫的当政可以看作这一中央化的最高体现,但正是他对文士及贵族的打压、对胡人边将的重用,使得安禄山得以发动叛乱。总体说来,蒲立本延续了以司马光为代表的传统史家对于安史之乱的解释,与温公不同的是,蒲立本在叙述背后始终关注着制度性的东西。与“中央化”的核心概念相联系,他同时划分出了“文士”(literati)、“贵族”(a-ristocrats)、“士族”(gentry)、“权相”(dictator)等不同集团。要而言之,文士指以张说、张九龄为代表的政治力量,贵族包括皇室、宦官、宗室等群体,士族特指江南的南朝士族,权相即指李林甫及其党羽(henchmen)。